叛教者:沙拉菲聖戰者敘述中的革除教籍

大衛•卡欣(David Cashin)博士

《叛教者:沙拉菲聖戰者敘述中的革除教籍》引言

一名名叫旁遮普•塔利布(Punjabi Talib)【1】的穆斯林自殺式炸彈襲擊者被捕後在巴基斯坦接受了採訪,他的(炸彈)背心未能引爆。他被問到,為什麼要在穆斯林同胞中間引爆自己身上的炸彈。以下是那段採訪的節選:

「S:在自殺式炸彈襲擊中,無辜的穆斯林,甚至那些仇恨美國的人也會被殺害;所以,你不是在殺害那些你為之戰鬥的人嗎?」

「P:不是。那些沒有參與聖戰的人不是無辜的。只有那些在米蘭夏(Miranshah)等地參加聖戰的人才是無辜的。」

「S:難道整個巴基斯坦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嗎?」

「P:沒有。對於殺戮,我們沒有後悔和悲傷。如果我們的領導人命令我們殺死兩個人,而在這個過程中有數百人被殺,即使這樣我們也會這麼做。」【2】

這裡的重點是,任何沒有參與吉哈德(jihad)(伊斯蘭聖戰)的人都不是真正的穆斯林,因此,被殺是罪有應得的。旁遮普•塔利布的說法相當於宣佈,所有沒有參與聖戰的穆斯林都是應當被處死的「叛教者」(takfir)或「被革除教籍的人」。我們將在下一章查考「takfir」這個詞。它的意思相當於英語單詞「excommunicate」(逐出教會)。事實上,近年來死於自殺式炸彈襲擊的人中有85-90%是穆斯林。【3】這種穆斯林對別的穆斯林進行的大規模屠殺要能在神學上得以成立,除非前提是這些被殺害的穆斯林被宣佈為非穆斯林。這種對真正伊斯蘭的定義以及藉此發動的騷亂破壞,背離了關於真正穆斯林的許多正統定義,並引發了許多亟待回答的問題。

這種觀點在伊斯蘭的正統文獻中有什麼樣的基礎根據?這些運動的宗教領袖如何從他們自己的經文中為他們的行為辯護?他們的觀點在哪些方面與伊斯蘭法律的傳統觀點背道而馳?本文將首先查考古蘭經,然後考究先知的傳統,看看這些資料來源中有哪些元素可以用來為驅逐(excommunication)穆斯林同胞辯護。然後我們將討論一場被稱為瓦里奇派(Kharidjites)的伊斯蘭早期運動,該流派教導了類似於現代「塔克菲里派」(takfiri)【4】運動的思想。為什麼這一運動在中世紀被排斥,差不多被消滅?轉移到現代時期,我們將討論沙拉菲聖戰分子(Salafi-Jihadi)【5】運動,以及他們如何解讀伊斯蘭法律以試圖避免被貼上瓦里奇派的標籤。沙拉菲聖戰分子運動並不是唯一宣稱其他穆斯林是異教徒(unbelievers)的運動。事實上,這種行為正在所有的穆斯林群體中成為越發濃烈的元素,包括什葉派,甚至在伊斯蘭國家的議會中。但是沙拉菲聖戰者(Salafi-Jihadists)是一個由各種各樣的團體組成的集合,他們自豪地認為自己對伊斯蘭法律的理解最為正統。他們如何試圖避免被貼上「瓦里奇派」的標籤,對理解這一現象很重要。最後,我們將討論在整個現代穆斯林世界中不同處境下所做出的叛教者(takfir)聲明,以及產生了什麼樣的結果。如上文所述,做出這種聲明的運動,不僅僅只是激進運動。

現代的激進伊斯蘭主義運動已經催生了數千名自殺式炸彈襲擊者【6】。2011年,巴基斯坦協商【7】委員會(Pakistan's Shura council)主席宣佈支持採取自殺式炸彈襲擊:

然而,當巴基斯坦烏里瑪委員會(Pakistan's ulema council)主席昨日宣佈,只要美國軍隊繼續逗留在阿富汗,就允許在阿富汗實施自殺式襲擊時,情況就變得清晰多了。「以色列佔領了巴勒斯坦、印度控制喀什米爾,而美國佔領了阿富汗。因此,既然穆斯林沒有原子彈,他們就應該為真主犧牲自己。」巴基斯坦烏里瑪委員會主席塔希爾•阿什拉菲(Tahir Ashrafi)說。【8】

他們最初的目標可能是猶太人或者他們慣常所說的「十字軍」。但時至今日,大多數被他們殺害的人都和他們有同樣的信仰,至少在名義上是如此。這一運動讓二戰期間日本的神風特攻隊(kamikazes)相形見絀。如果他們手中被給予好像日本政府給予神風特攻隊那樣的同樣的資源,他們很可能會讓世界至少在經濟上俯首稱臣。這本書中的一些觀點對西式思想的人來說可能顯得晦澀模糊和微不足道。但我們必須完全排除我們西式思想的身份制約。這些問題對穆斯林,特別是信教的穆斯林來說很重要。使沙拉菲聖戰分子對伊斯蘭的定義變為無效,對於穆斯林世界乃至我們自己的生存都至關重要。

…(省略翻譯這裡的文字)

 

21世紀伊斯蘭的改革

穆斯林世界正站在一個關鍵的十字路口。很明顯,穆罕默德的政教合一的國家理念是一個悲慘絕望的失敗。它不僅是一種應受譴責的宗教種族隔離制度,它還助長了一種烏托邦式的極權主義者的美夢,幻想一個沒有非穆斯林、只有在神學上最純正的穆斯林才可以存在的同質世界。在現實中,這樣一個世界與蘇聯的古格拉勞改營(gulags)沒有任何不同。無論在什麼地方想要充分實現這個體制,如果沒有石油黑金的支撐,就會出現一個失敗的政權。穆斯林世界,在其當前的神學復興中,束縛於一種中世紀的體制,這種體制在創造就業機會、發展科技、允許50%的人口參與國家建設以及為穆斯林公民建立相關福利等方面根本不起作用。自13世紀以來,穆斯林世界沒有在科學、技術、醫學或數學方面產生任何有重要意義的成果。這並不是因為穆斯林個體的無能。在西方,現在已經有穆斯林成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在那裡他們的才華得以施展。

在這場持續的人類災難中,罪魁禍首是伊斯蘭教士。在過去的50年裡,他們被賦予了前所未有的權力,並動員他們的力量來打壓幾乎所有對人類有用的東西:婦女教育、兒童接種疫苗、一般西方式教育、言論自由、宗教自由、容忍反對意見、經濟發展(通過所謂的伊斯蘭銀行業務鬧劇進行打壓)等。在教士中有一些溫和的聲音尋求抑制這種瘋狂的愚蠢行為,但隨著復興的加速,這些聲音被強制淹沒掉(諷刺的是,在西方卻沒有被抑制)。甚至《安曼宣言》(Amman Declaration)也只是一份對選定的正統事物表示寬容的文檔。它沒有提到伊斯蘭內部的非正統事物,也完全沒有提到其他人類種族。

真正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隨著教士的伊斯蘭化項目繼續急速進行,當這個體制產生失敗時,他們很快就會玩起穆罕默德的指責遊戲(推卸責任)。正如古蘭經中的穆罕默德將他所有的問題都歸咎於多神論者(mushrikun)和偽信者(munafiqun),在穆斯林教士的領導下,當今的穆斯林世界充斥氾濫著各種陰謀論和指責。一切都是宏大的「猶太人的陰謀」的一部分,或者是英美計畫下的陰謀,或者是「十字軍」基督徒的邪惡伎倆。這種指責遊戲建立了一種虛假的受害心理。這是一個極好的方式來激勵憤怒的年輕人炸掉自己。這種方式是將他們的注意力從明顯的這個體制本身的失敗上轉移走。在這個體制中提出質疑是不可能的,甚至連想一下都不行,在這樣的體制中失敗是不可避免的。這種推卸責任的遊戲嚴重地使人無力,是徒勞無益的。除非穆斯林世界能夠正視自己的罪惡,承認穆罕默德建立在強制暴力基礎上的政治體制是明顯的失敗,否則不會有正面的改變。

然而,我對這種改變的到來相當樂觀。(聖經中)有一節經文說,「試看惡人因奸惡而劬勞。所懷的是毒害,所生的是虛假」【9】。今天,穆斯林世界的教士正在為一場巨大的幻滅(虛假)搭建舞台。這種情況與20世紀20年代的土耳其真的非常相似。阿塔圖爾克(Ataturk)明白,教士的權力和他們落後的思想是穆斯林世界在軍事和經濟上無能敗退的根本原因。他消滅了哈里發(Caliphate)的概念,這個他們最珍貴的工具。他摒棄了阿拉伯字母表,建立了西式教育制度,並嚴格限制伊斯蘭宗教學校(madrassas)和其他機構的活動,如蘇菲派的公會和教團,他認為這些機構是落後倒退的,對國家的發展是無用的。我們可能不認同他的手段,但在所有沒有石油的穆斯林國家中,土耳其可能是其中受教育程度最高、最發達的國家之一。

這似乎難以想像,但穆斯林石油國家將耗盡財富和力量將他們狹隘的伊斯蘭願景強加於其他穆斯林世界。在他們成功的地方,那些國家卻失敗了。在這方面,伊朗是一個關鍵範例。2008年,世界民意組織(World Public Opinion)論壇發表了一些關於伊朗公眾輿論的有趣發現。其中包括以下資訊:

「當被問到,『你認為政府應該或不應該懲罰從伊斯蘭改信非穆斯林宗教的伊朗公民嗎?』只有三分之一的伊朗人贊成懲罰改信其他宗教的伊朗穆斯林。32%的人認為政府應該,而50%的人認為不應該。」【10】

這與埃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埃及,絕大多數穆斯林仍然呼籲懲戒叛教者。這項調查顯示出某些對伊斯蘭革命的幻想破滅的趨勢,特別是在更激進地應用伊斯蘭法律方面。經歷了30年的伊斯蘭法律,這次調查中的大多數伊朗人更關心的是經濟問題,而不是伊斯蘭教法(Shariah)的進一步應用。有跡象表明,離開伊斯蘭的伊朗人人數雖少,但在不斷增加。伊朗總統魯哈尼(Rouhani)似乎有意進行談判,就此而言這可能是一個微妙的信號,表明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伊朗年輕人的民心所向。

和其他任何地方一樣,穆斯林世界的改革只能來自內部。當前由教士領導的革命浪潮所導致的極權鎮壓只能引發一件事,幻想破滅。這個體制不能成功。甚至可以說,它從來沒有做過任何貢獻,從來就不存在一個輝煌純粹的沙拉夫(Salaf)時代【即先輩時代,過去的事物,譯者注】,只不過是一個向當代現實妥協的制度。聖訓(Hadith)就是一個明證。這個體制必將失敗,當這種失敗變得顯而易見,體制就會從內部發生改變。

 

【註腳】

【1】一個(特別在戰爭中使用的)假名,意思是「旁遮普學生」(Punjabi student),一名宗教「學生」(students)或「塔利班」(Taliban)的成員。

【2】支爾格大會(JIRGA,族長會議);http://www.youtube.com/watch?v=w8gu5Xfi_E4。2012年9月訪問。

【3】我從一個隨機選擇的月份裡,整理了在這個月中伊斯蘭恐怖襲擊的統計作為例子。根據2011年7月全球伊斯蘭恐怖襲擊的統計資料,在705名死亡者中,將近有87名死者是非穆斯林,占死亡總數的12%。有幾起事件中,死者的宗教信仰不明,因此這些案例被排除在外。來源:http://www.thereligionofpeace.com/,2014年7月訪問。

【4】「塔克菲里派」(Takfiri)的意思是「那些宣佈革除教籍的人」,即宣佈其他穆斯林為異教徒的激進穆斯林,以此作為殺害他們的初始準備。這個詞帶有貶義。請注意下面的註腳。

【5】「塔克菲里派」(Takfiri)和「沙拉菲聖戰分子」(Salafi-Jihadi)之間有什麼區別?就本文的目標而言,它們的意思是一樣的。這些術語的用法不同。那些批評沙拉菲聖戰分子的人經常稱他們為「塔克菲里派」,在這個語境下的意思是「極端主義者」(extremist),在某種程度上,這個詞是由反對這些組織的政府創立的一個貶義詞。

【6】在這裡我包括了激進的什葉派組織,比如(黎巴嫩)真主黨(Hizbullah)。

【7】這是一個又伊斯蘭宗教學者或「烏里瑪委員會成員」(ulema)(穆斯林的學者或宗教、法律的權威)組成的全國性的委員會。

【8】http://www.tolonews.com/en/afghanistan/9627-pakistan-ulema-permits-suicide-attacks,2013年10月訪問。

【9】詩篇7:14。

【10】《伊朗民意調查》(Public Opinion in Iran),引用自worldpublicopinion.org,4月8日,26頁,2013年10月訪問。

這篇文章翻譯自Dr. David Cashin的在線文章「Takfir: Excommunication in the Salafi-Jihadist Narrative」的「Introduction to Takfir: Excommunication in the Salafi-Jihadi Narrative」和「The Reform of Islam in the 21st Century」那兩部分

https://www.academia.edu/12064907/Finished_Takfir_document_November_2_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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