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阿拉伯文聖經的歷史發展

背景

伊斯蘭崛起以前，中東住著眾多民族群體。黎巴嫩修士哈達（Al-Haddad）曾說，至公元七世紀，阿拉伯半島和週邊住民所用語言有百多種，古蘭經所用阿拉伯語只是其中一種，即麥加的古萊什族方言，即穆罕默德的部族。然而，古蘭經所用阿拉伯語其實非如穆斯林說的那樣純正，裡面常夾雜希臘語、希伯來語、敘利亞語、亞蘭語，和其他已消失的語言，都散見於古蘭經內。

在前伊斯蘭時代，中東基督徒大都使用敘利亞語－即中亞蘭語。穆斯林來自阿拉伯，故以阿拉伯語為「神聖語言」，迫令整個受統治區域使用阿拉伯語。

所有穆斯林不論操何種語言，都必須用阿拉伯語背誦古蘭經。古蘭經所記載眾多故事和其他資料，不少亦載於猶太人和基督徒的經書－希伯來文與希臘語的經典。至公元九世紀，今天所知最早的阿拉伯語新約聖經面世，當中用語與古蘭經有很大分歧。歷史上，基督徒翻譯新約聖經、並較後期譯舊約的時候，會盡量避免使用古蘭經術語；只有穆斯林才使用伊斯蘭用語。但另方面，基督徒仍保留沿用的阿拉伯語用詞，與穆斯林的用詞大不相同。

阿拉伯語翻譯簡史

阿拉伯語翻譯聖經史比英譯本更古老。約翰·威克里夫（John Wycliffe）於1384年逝世，他死後不久，首個英語聖經譯本－《威克里夫譯本聖經》才面世，但此時已有好幾個阿拉伯語版本聖經。首本英語印刷本聖經，是《威廉·丁道爾新約聖經》，當葛騰堡發明活版印刷術後於德國科隆出版，時維1525年。

伊斯蘭創教以前有阿拉伯語聖經嗎？

目前並無證據顯示，在伊斯蘭創教以前有阿拉伯語聖經。然而，Anton Baumstark（1872－1948）卻認為，早在前伊斯蘭時代，福音已以阿拉伯語流傳，他所提理據是，亞美尼亞修士Euthymius（377－473）曾向阿拉伯人傳道。此修士居於耶路撒冷，常遊走各地傳道，因施行醫治神蹟著名，跟隨者甚眾。他四出傳道時，必然會傳講最少一卷福音書，或新約部分選段。

但也有人說，當時中東基督徒主要使用敘利亞／亞蘭語，是禮儀官方語言。就算真有阿拉伯語聖經，大概會是從敘利亞語翻譯過來的部份新約經文。

論證前伊斯蘭時期已有阿拉伯語聖經出現的最有力證據，是Irfan Shahid提出的，他指阿拉伯南部的納季蘭部族曾經基督教化，而他們主要用阿拉伯語；因為納季蘭部落與敘利亞及巴勒斯坦相距太遠，所以此族不可能用敘利亞語儀文。他寫道：「…約在公元520年左右，南阿拉伯曾有福音書，是整本聖經或只是選段的譯本，我們無從得知；較保守的估計是，四福音書、詩篇，可能也包括五經首先給譯出來。」[1]

就算當時並沒有阿拉伯語選段譯經，要知道居於阿拉伯的基督徒相當多，我們猜想他們有可能會將當時國際語言版本聖經－亞蘭語譯本－的部份，以口述形式翻譯成阿拉伯語。

早期的基督徒與穆斯林關係

伊斯蘭崛興後第一個世紀，基督徒在其統治下生活可謂十分困難，穆斯林統治者視他們為齊米（被統治者），倒過來說，基督徒也視穆斯林為壓迫者。當時中東基督徒主要說敘利亞語或亞蘭語。至伊斯蘭時期第二世紀，基督徒開始用阿拉伯文寫護教文章，與穆斯林辯道，Griffith寫道：

「大概為了應對基督徒所寫的阿拉伯語護教文章，我們發現在阿巴斯王朝第一世紀起出現《烏瑪公約》，規條之一，是基督徒同意不使用穆斯林用語。至哈里發穆塔瓦基勒（al-Mutawakkil，卒於86l），相關規例甚至擴展至禁止基督徒教孩子阿拉伯語。｣

在此嚴重限制下，基督徒仍翻譯了幾個阿拉伯語版本新約聖經。

早期阿拉伯語聖經譯本

自八世紀時起，穆斯林與基督徒的辯道，導致許多基督徒護教作品湧現，以駁伊斯蘭護教家之說；終令很多人開始將福音書，乃至聖經其他書卷譯成阿拉伯語，在九世紀時譯經事業尤其興旺。

Sidney Griffith專研伊斯蘭時代早期阿拉伯語譯本聖經之面貌，並於1985年寫成論文，詳論早期阿拉伯語抄本之發展。他發現，現存最早的阿拉伯語新約聖經選段抄本為公元867年作品，由Bishr Ibin Assiri翻譯，稱為西奈阿拉伯抄本MS 151。[2]此抄本於20世紀下半葉由Harvey Staal出版。與西奈阿拉伯抄本MS 151同期和以後的其他譯本，還有MS 72、MS 154與MS 155。

對福音書阿拉伯語抄本有最廣泛研究的，大概是黎巴嫩學者Hikmat Kashouh，最近出版其巨著－共761頁的《阿拉伯語版本福音書》（The Arabic Versions of the Gospels）。作者引述1902年德國研究員Caspar René Gregory著作，列舉一百三十七種新約聖經阿拉伯語抄本及目前館藏位置，包括歐洲各大圖書館及梵蒂岡。[3]

這些阿拉伯語抄本主要譯自三種語言的母本－敘利亞語、科普特語、希臘語。值得留意的是，穆斯林作者如嘎扎里（Al-Ghazali）、泰伯里（Al-Tabari）、伊本·易司哈格（Ibn Ishaq）的作品中也有引述不少阿拉伯語聖經，可見當時已有阿拉伯語聖經。

從這三種語言母本所翻譯的阿拉伯語譯本有個共通點，就是全都使用基督徒、而非穆斯林用語；要知道當時基督徒受伊斯蘭統治，在政治壓力下，譯經時在用語上妥協必然是一大試探，但當時的基督徒並沒這樣做，都忠心保守教會及聖經沿用說法。

伊斯蘭化阿拉伯語聖經譯本的早期嘗試

有一次基督徒被要求將聖經伊斯蘭化，以融合伊斯蘭思想，他們拒絕了。在12世紀，阿拉伯統治者命教父約翰翻譯本色化的聖經，令諭云：

「將福音書譯為撒拉森語，即阿拉伯語，惟勿言基督之名，勿言彼為神，勿言洗禮或十字架。」然而教父蒙主加力，即斷然拒絕：「吾等難將福音書刪減一字一畫，縱招萬箭穿心之禍，亦恕難從命。」王見教父不從，遂讓步：「隨汝意行。」於是教父召集眾主教，包括通曉阿拉伯語與敘利亞語的坦努基（Tanukaye）、阿奎萊（Aqulaye）及土艾（Tuaye）族人，命他們將福音書譯成阿拉伯語。[4]

新教時代的阿拉伯語聖經譯本

阿拉伯語譯本聖經較英譯本歷史更悠久。約翰·威克里夫（John Wycliffe）於1384年逝世，他死後不久，首個英語聖經譯本－《威克里夫譯本聖經》－才面世，但此時已有好幾個阿拉伯語版本聖經。

在十二世紀以前，阿拉伯語及其他中東語言譯本聖經，主要基於原文，部份用科普特與敘利亞語抄本；但十六世紀的宗教改革卻一改此習慣。從那時起，聖經研究焦點漸由東向西移；馬丁路德（公元1483－1546）也將釋經權威，從教士轉到平信徒身上，提出聖徒皆祭司的觀念，鼓勵所有信徒自行讀經。然而，當他開始其革命行動－將聖經譯成德語，卻遇上很大阻力。無論如何，他仍開展了歷時五世紀的歐洲譯經運動。信徒一旦開始接受多種譯本，就不斷有新的譯本湧現。

英譯本最著名的，要數《英王欽訂本》（KJV），乃按英王詹姆士命名，首於1611年出版，一直是英語世界最受歡迎版本，直至最近。

用方言譯經，另方面也反映出教會向異教徒傳福音之志向。此譯經運動，後來亦大大推進了十八和十九世紀的宣教運動。

至二十世紀中，西方世界興起現代譯經又一陣新浪潮。世紀之初，埃及發現許多希臘紙草文獻，為新時代譯經帶來新趨勢。從文獻可知，新約聖經裡大部分曾被認為是高度經典用字，在新約時代原來是尋常句語；而基督徒語言學家留意到，神往往用尋常百姓的語調說話。此發現，令二十世紀上半葉在英美兩地出現不少現代口語譯本聖經。

譯經理論之大轉向

20世紀開始流行的意譯法，觸發譯聖經的理論與實踐之革命，從其流行程度可見，大眾渴望能用母語讀經。於是美國譯經者將英語聖經本色化，令神的話聽來就像道地的美國話。其中一個文化本色化例子是，《新生活版本聖經》（New Living Bible）將羅馬書16：16的「你們親嘴問安」譯成「你們在基督之愛裡彼此問安」，理由是，耶穌時代中東人才會親嘴問安，但美國人不會。

第一本不循傳統譯本而改為意譯的聖經，出自James Moffatt手筆，新約於1913年出版，十三年後完成整本聖經。Moffatt認為，翻譯要準確，必須突破字面直譯的方法；他的譯本可謂是巔覆性的，因部分詮釋遭很多基督徒學者反對；其行文流暢，較《英王欽訂本》更容易閱讀。雖非全部意譯，卻開創現代譯本之先河，令後來不少意譯版本紛紛追隨，後作當然也愈大膽了，部分譯作例如：

• J. B. Phillips作品，1958
• 《棉布福音》（Cotton Patch Gospel），1968
• 《新生活聖經》（The Living Bible），1971
• 《好消息聖經》（Good News Bible）或《今日英語譯本》（Today's English Version），1976
• Eugene Peterson的《信息聖經》（The Message），2002

1979年出版的《新國際譯本》（New International Version）可說平衡了保守的字面譯法與意譯法，令這個版本相當成功，流行近半個世紀；此版本用語清晰準確，成為譯經者楷模。其後出版社陸續製作《新英王欽訂本》、《新生活譯本》及其他版本，以收復失地，盡量平衡以《英王欽訂本》為代表的字面直譯法，並《新生活聖經》及《好消息聖經》等意譯法兩者各方面之利弊。新出版之版本都相當流行，反映廣大基督徒盼望聖經既準確，又易懂。

英譯本聖經對阿拉伯語譯本之影響

除Van Dyck譯本受《英王欽訂本》影響外，要至二十世紀，英譯本聖經才開始影響阿拉伯語譯本的哲學和方法。1969年耶穌會出版新約聖經主要參考1956年首次出版的法語《耶路撒冷本》（La Bible de Jérusalem），及1966年出版的英語本。《生命經書》（Kitab al Hayat）則部份依循當時愈流行的《新國際譯本》。1993年出版的阿拉伯語新約聖經，人稱「普通話譯本」，則依循《好消息聖經》或《今日英語新約聖經》，後來再綜合《生命經書》及其他阿拉伯語譯本用字，成為現在這個版本。

譯經理論方面，也受西方影響，如Nida、Wonderly、Taber等對各譯經機構影響至深；筆者所受翻譯訓練材料，並我的恩師都深受上述學者影響。

伊斯蘭化的譯聖經項目

傳統的字面直譯，已漸為更現代化、更自由的表達方法所取代。然而部分本色化實驗項目極度進取，甚至納入古蘭經及伊斯蘭神學用語，以下且舉數例，是聖經伊斯蘭化程度最嚴重事例。

Paul Ferree

美國人Paul Ferree花13年時間製作整本穆斯林用語新約聖經。1959年他僅出版福音書、使徒行傳及羅馬書，收為一冊。筆者也有此冊，並全本新約版本，是Ferree贈書；因教會領袖強烈反對，此項目失敗告終，書刊從未派發。

David Owen

David Owen，美國人，畢業自福樂聖經學院世界宣教部，曾聘請巴勒斯坦穆斯林Adnan Baidun將《對觀福音》譯成阿拉伯語；《對觀福音》寫自第二世紀末，乃綜合四福音按時序編寫而成。譯經工作歷時十三年，該書於1987年出版，名為《麥西哈生平》（Seerat Almaseeh），無論語法、行文與押韻方式都像古蘭經。David印製了2,000本，但項目被叫停，該書從未正式發行。

Sobhi Malek

1990年，Sobhi Malek出版名為《寶貴印支勒》（Al-Injeel Al-Shareef）的福音書，於1999年出版全部新約。此本半本色化版本常用穆斯林宗教術語，尤其人物名稱，如稱耶穌為「爾撒」。

Mazhar Mallouhi

是近期作品，由前線差會（Frontiers）贊助出版。主事者Mazhar Mallouhi是敘利亞裔改皈者，自稱跟隨基督的蘇菲派穆斯林。此版本名為《基督福音真義》（The True Meaning of the Gospel of Christ），於2004年出版，用現代阿拉伯語寫成。與Owen的版本不同的是，此譯本常用穆斯林諺語，又用古蘭經內名稱命名聖經人物，重要的是，這是首本將所有稱神為父、並大部分稱耶穌為子之經文刪除的版本。

反對將阿拉伯語版本聖經伊斯蘭化或本色化者，包括不少基督徒和穆斯林。Dudley Woodberry曾引述中東基督徒議會希臘正教總監Gabriel Habib致北美福音派領袖書有言：

不幸地，我們常因著嘗試以「本色化」方法分享福音，不惜削弱教會屬靈傳統價值。為了傳基督信息而失落寶貴的屬靈傳統，實在削弱了累積而來之屬靈經驗的潛力。[5]

基督徒用伊斯蘭術語譯經，也一直為穆斯林詬病，指我們使詐欺騙。Woodberry寫道：「無論結果如何，明顯地，穆斯林群體認為此種字眼與表達只屬他們所有。」

小結

目前未能肯定前伊斯蘭時期是否已經有阿拉伯語譯本聖經，若有，必然是按口譯寫下，或按敘利亞譯本轉譯過來。至20世紀初已發現超過137個阿拉伯語抄本。從前阿拉伯語譯經者並未受西方影響，至19世紀初宣教運動年代起情況才開始改變。過去50年，幾個組織嘗試在譯經時加入古蘭經用語，務求使阿拉伯語聖經伊斯蘭化，然而從歷史可見此非良策，容易令基督徒和穆斯林都感到混亂，有礙清晰傳遞福音信息。

1 Irfan Shahid, The Matyrs of Najran (Subsidia Hagiographica, 49; Bruxelles, 1971), 242-250.

2 Mt. Sinai Arabic Codex 151, published by the Institute for Middle Eastern New Testament Studies in cooperation with the United Bible Society, Beirut, Lebanon. 1985.

3 Hikamt Kashouh, The Arabic Versions of the Gospels. De Gruyter. Berlin/Boston 2012 page 15.

4 Sydney Griffith, The Gospel in Arabic: an Inquiry into its Appearance in the First Abbasid Century. Otto Harrassowitz. Wiesbaden Germany. 1985. 136.

5 J. Dudley Woodberry, “Contextualization among Muslims: Reusing Common Pillars.”